Brown Muted Organic Abstract About Myself at Work Creative Presentation (88)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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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由十篇短篇小說集結而成,每一篇故事都與天橋上的魔術師有些許關連(只有一篇沒提到,作者甚至在文末直接揭示這一點),不同的人以第一人稱訴說有魔術師存在的童年舊事,讓這個關於商場的回憶錄多了一層夢幻面紗。

    這位魔術師貫穿了接下來幾個故事,在一個又一個童年記憶中翩然現身,表演一個又一個匪夷所思的超現實魔術。使得這些以光華商場為背景的故事更添魔幻迷人色彩。

 

    吳明益的作品目前只拜讀過《複眼人》,我猜測他是不是十分著迷於眼睛這種意象呢?複眼人書中有個雙眼如蒼蠅眼睛般眼睛蘊涵無數眼睛的複眼人,而這部作品裡有個戴著義眼的魔術師,書中描述他總是像蜥蜴一樣兩眼看著不同方向,一隻看著前方,而另一隻像是總望著遠方。望著遠方的那隻眼睛所凝視的或許是未來,或許是過去,或許是我們在當下看不清的某些東西。

    所以第一篇故事裡魔術師在結尾,將那隻眼珠子挖出來交給小孩,然後我們彷彿透過那顆神奇的眼珠,看到接下來各異奇趣卻又無限哀愁的故事。

 

    然而關於回憶,其實是那麼地不可靠,而我們觀看到的事物也極度主觀,沒有絕對憑據。眼前所見皆是虛妄。

 

    就好像在《流光似水》裡魔術師與孩子的對話。

    「比方說,你覺得光是真的嗎?」

    「你是說太陽那個光嗎?」

    「對呀。」

    「當然是真的啦。」

    「可是你看得到光嗎?」

 

 

    久聞中華商場的榮光及興衰,那似乎是個極具象徵性的巨大時代集體記憶。對於我們這些不住在台北,或是商場拆遷後才出生的人,它只是一座遠方的地標,一道會隨時間湮滅的風景,一個他人口中的故事。

    可是看了這本書,我竟然也可以感受到某種鄉愁,彷彿我也曾經蝸居在那座巨大商場櫛比鱗次的店鋪之中,在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棟建築間穿梭嬉戲,漫遊掉童年時光。那個地方像是一個自成生態體的島國中的島國,幾千人共同在那裡工作在那裡吃喝拉撒睡,在那裡發展愛情經營友誼。他們有著相似的背景(隨著國民政府逃難來臺而流離失所的平民)和相似的生活經歷,有著外人無法參與理解的特殊情懷。

    雖然讀者清楚知道他所描寫的中華商場,絕對不會是客觀印象的中華商場,而是結合了記憶與幻想的在另一個平行世界的中華商場。然而作者筆下的這些小人物是那麼真實,讓我們願意相信這些是真實存在的人物,連那個神奇的串聯起記憶的魔術師,也是真實存在的人物。

    畢竟就像書中《雨豆樹下的魔術師》所說:

    故事並不全然是記憶,記憶比較像是易碎品或某種該被依戀的東西,但故事不是。故事是黏土,是從記憶不在的地方長出來的,故事聽完一個就該換下一個,而且故事會決定說故事的人該怎麼說它們。記憶只要注意貯存的形式就行了,它們不需要被說出來。只有記憶聯合了失憶的部份,變身成故事才值得一說。p.219

 

    吳明益以魔幻寫實的方式帶出了商場內各種令人懷念的昔日風景、那些具有時代痕跡的生活碎片。每一篇故事分別帶出某個商場內曾經存在的小店,有皮鞋店、輓聯店、西裝店、文具店、唱片行、北方麵食館、鐘錶店、眼鏡行,所有想得到的商店都擠在商場內,他們各有各的獨特性,在商場裡蓬勃發展,伴隨著許多人長大、度過生命的重要時刻。作者細膩地直面這些小人物的瑣碎生活和悲歡離合甚至生命消逝,既親近又疏離。

    那些隱藏在模糊記憶裡隨時間磨平的哀傷那樣深刻,可是卻又那樣不真實如隔了層玻璃。少年pi的奇幻漂流提到一個生命命題:

    「學會說再見」——可是我們總是學不會,任何有形的物質都有消亡的一天,曾經繁盛一時的商場,完成了它安定流浪者們和帶動經濟發展的任務,便被時代洪流推翻夷平。而人們僅能帶著各不相同的記憶,和幾張片面局部的照片繼續往前走下去。

 

    這本書是一個童年的美好印記,一次哀傷又溫馨的悼念,一場樸實卻細緻的魔術秀。謝謝吳明益寫出這麼動人的小說,提醒我們這世上還有許多值得懷念的事物。

 

 

    以下紀錄各篇梗概和佳句摘要。

 

 

    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

    藉由到天橋上賣鞋帶鞋墊的小孩的回憶來介紹魔術師出場。魔術師有個特別的小黑人。

 

    *

    小孩子天真的臉本身就是為了要讓我們勇於活下去所設下的騙局,這事我到很久以後才了解。p.15

 

    〈九十九樓〉

    商場廁所裡有座神奇的電梯會到達不存在的九十九樓,所謂的九十九樓大概是天堂或是鬼魂所存在的異度空間。

    湯姆和馬克小時候是在商場四處玩鬧的夥伴,馬克曾經失蹤幾乎一個月的時間,誰也不知道他失蹤究竟去了哪裡,但是他告訴湯姆,他是搭到他們幻想電梯中的九十九樓,然後變成透明人,猶如商場裡的一縷孤魂四處遊蕩沒人發現。

    成人後再次碰面卻輪到馬克的妻子失蹤,而最後馬克在電梯間上吊自殺,留下的遺書寫道:「說真的,九十九樓跟一樓,並沒有什麼不一樣。」

 

    *

    世事本是如此,你越逃避的就越容易來到面前,你越堅持的越快瓦解。p.47

 

    〈石獅子會記得哪些事?〉

    石獅子,鑰匙,火場遺孤。很喜歡這篇。

    小孩子總是頑皮喜歡把手伸進廟前的石獅子嘴裡,長輩警告他小心夜晚被石獅子報復,睡夢中石獅子將他帶到阿姨門前,隔天因此能即時發現阿姨家失火。也恰巧他總是自己練習打鑰匙而留有阿姨家的備鑰,才能順利開門救出表姐。

    被他們收留的表姐觸動了他的少年思春,然而身為倖存者的表姐,最後還是擺脫不掉倖存的愧疚和哀傷,自殺了。

 

    *

    羅馬人為了方便,而把鑰匙設計成像戒指的形式,所以你也可以說婚戒是個隱喻,是一種行動的鎖。p.60

 

    *

    當我們告別的時候總要把鑰匙收回,或者換一把鎖。偶爾我會想起,自己也許有一把鑰匙還留在哪裡似的。p.61

 

    *

    我想對我說,我的愛情得容許更長的時間來做準備,我是一個確認自己能游一千公尺才敢跳水的人。因此當我發現有一回佩佩上鎖的房間,有另一個男孩的時候,我決定將一切收拾乾淨。長久以來佩佩的房間有兩重鎖,我無法忽視那個作為阿姨女兒的佩佩所帶給我的壓力。p.77

 

    *

    我的興趣是打鑰匙,而不是造鎖。不過,正如你所知道的,這世界上有太多用鑰匙打不開的東西。不過我一直相信,一把鑰匙被打出來之後,也許總有一天會找到它應該開啟的東西?p.80

 

    〈一頭大象在日光朦朧的街道〉 

    聽說雙胞胎常會覺得自己只有一半的靈魂。這個故事是關於雙胞胎中僅存的那一個如何尋找存在意義。

    烏鴉小時候的雙胞胎哥哥曾被魔術師變不見過,而在哥哥真的出意外過世後,整個家分崩離析。所以打工時穿上大象裝彷彿戴上另一層皮肉,賦予另一種存在意義。

    大多數人都是穿上大象裝將真正的自己隱藏起來,用笨拙的姿態取悅著其他人的。很喜歡大象裝的隱喻。

 

    *

    我突然想到自己的臉失去了辨識的作用,身分證上的許嘉祺、同學口中的烏鴉消失了。頭頂著一個填滿海綿才能穩固的大象腦袋,我確然是存在這個世界,但在某種意義上,我也成了隱形人。p.92

  

    *

    一個月後的同一天我和他第一次做愛,結束後突然覺得自己是被一張溫暖布包裹起來的嬰兒,幾乎要睡著了。但想起今天是第一次和烏鴉做愛,總不能馬上任性地回到自己小小的世界裡,於是我帶著那種接近睡眠的狀態,用腿輕輕磨蹭他開始有一點點贅肉的肚子。後來烏鴉一離開去浴室,我卻怎麼樣都沒有睡意了,只剩下一種站在一個孤零零的墓前,又剛剛好下起雨來的感覺。p.82

 

    

    台北市的紅綠燈就是這樣,只能讓一群人剛好過馬路,就好像你的人生裡真的好像還有些事得那麼義無反顧地去完成一樣。p.93

 

    *

    接下來整天我都想著那個背影,那些腳趾。那些腳趾好像非常孤獨地長到那雙動人的腿上,彷彿因為過分美麗所以才必須一化為十,否則那樣的美麗就無法承受似的。p.93

 

    *

    有時後不看人的臉更能感受到對方的悲傷,人的背影比正面悲傷,人的腳步比眼神更加悲傷。我一直這麼覺得。p.95

 

    *

    但就像所有的孩子都會有的直覺感受一樣,我知道我爸愛我哥哥卻恨我,我不曉得是不是沒有人能夠平均地去愛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人。p.100

 

    *

    有陣子我會想,那些我們具體可以碰到的事物是幻覺,桌子是幻覺,床是幻覺,甚至連撫摸妳的乳房,倚靠一棵大樹都是幻覺。而我們的心所創造出來的那些才是實在的,那些像被箭矢穿過的痛楚,那些被我們記述下來的,著了火的記憶才是真實的。p.101

 

 

    〈强尼・河流們〉

    講述了男孩時期見證了仰慕的大姊姊,如何與同住在商場的鄰居小伙子跨越周圍評判眼光,不顧一切相戀卻又被兵變打敗,最後男方由愛生恨,以結束兩人生命的方式來為這段感情畫下句點。

 

    *

    那個時代很少人真的送花的,花太貴,而且是沒有用的東西,送花簡直就蠢,但也因此顯得稀奇,稀奇的事往往是蠢的。但對那個年紀得我來說,完全不懂這種蠢事對一個女孩感情的影響力,就像麻雀不知道有一天商場的屋簷和電線會永遠消失一樣。p.117

 

 

    〈金魚〉

    魔術師讓特莉莎畫的金魚化為實體,沒有上色的金魚有乳白近似透明的身軀。

    男孩與發育早熟的特莉沙兩小無猜,曾經以為金魚無法離開魚缸的特莉沙,在姊姊幫助下逃離了父親同時也逃離了男孩,長大後透過特莉沙當流鶯的姊姊再度相會。

 

    *

    我這半輩子裡,常常太被自己腦袋中的紛亂念頭牽著走,以致從小就是一個怏怏不樂的孩子,結果長成一個怏怏不樂的大人。一個不快樂的小孩只是惹人厭而已,但是不快樂的大人還惹得其他人不快樂。p.129

 

    *

    我仍然會在找百合之前把當天出來的流鶯一個一個看過,不是為了挑選,可能只是一種耽溺。我喜歡走在那樣的巷弄裡,感覺那種生疏的親密感,我不屬於那裡,又屬於那裡,有的流鶯漸漸認得我了,再也不會招呼我,她們知道我是百合的客人。幾次之後,我發現巷弄裡有流鶯的地方就有貓。 p.144

 

    *

    有些年紀大的老人站在路邊觀看,因為彼此都站在陰影裡頭,看對方的眼神也變得迷迷濛濛的。p.144

 

    *

    我為自己錯誤的問題感到懊惱,有時候談話就像用電鋸鋸木頭,任何一個閃失都無可挽回,你只能修整而已。p.146

 

    〈鳥〉

    喜歡鳥的女孩見識了魔術師讓鳥兒起死回生的魔術,在養的小鳥被貓咬死後,試著以魔術師傳授的祕訣重現起死回生魔術,差點成功。

    就像許多神蹟都是基於毫不質疑的絕對信仰才得以實現。在魔術期間不能碰觸否則會失效的原則,常出現在各種民俗神話或童話故事裡,替這個故事更添鄉野奇譚的味道。

    講述信仰即是力量的奧妙。

 

    *

    就在那一刻,我的手微微感到一點震動。就像漫長的冬天裡有一天突然溫暖起來一樣,原本葉子都已經落盡的樹,誤以為季節就要轉變了,而冒出一兩枚新芽那樣的震動,我看到小黑的腳微微地蜷曲了一下,然後小白的眼瞼緩緩地張開了一點點,裡頭像嬰兒一樣的眼珠發出星星一樣的亮光。我的嘴唇動了一下,我哥哥就站在旁邊,瞪大了眼睛,像夢遊一樣伸出手來,碰了小白跟小黑一下,突然之間,小白的眼睛從星星又再次變成玻璃,然後又再變成木頭,強力膠像是突然失效了似的,小白跟小黑倏然分開,又各自恢復成一半的模樣。又什麼東西離開了,不回頭了。p.166

 

 

    〈唐先生的西裝店〉

    藉由哥哥店裡進駐一隻躲在天花板的貓,回憶起兒時鄰居專門做西裝的唐先生也養過一隻貓。貓咪彷彿唐先生的祕密情人陪伴著他。貓咪不見後唐先生過不久便鬱鬱寡歡自殺了。

 

    *

    我哥的店裡來了一隻極度怕人的貓,不知道為什麼每天他留下一道門縫牠就是不再離開,卻也不願讓自己變成會撒嬌,能讓人碰觸的貓。一旦舉手要摸牠的時候,牠就回去天花板。彷彿黑暗的天花板裡也有一個太陽,有一座貓的城市,有牠要看守的物事。p.173

 

    *

    是哪一篇小說說過?所有的愛都有起點,即使那個起點像火柴的前端那樣脆弱而微小。你知道,當你吻一個愛你的女孩和一個不愛你的女孩,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?我認為在吻一個愛你的女孩的時候,她的小腹會微微震動,從那裡發出一聲歎息。p.180

 

 

    〈流光似水〉

    兩個小孩為了想重現魔術師說光是可以看見的這件事,而把商場樓上所有的霓虹燈都打破,在失望之際看見光像流水一般匯集成五顏六色的光河。

    阿卡長大後著迷於微縮模型製作,沒來得及完成中華商場的模型就過世了。已完成的部份所有細節栩栩如生,連當初他們打破的霓紅燈缺口都分毫不差呈現,模型就像一個縮小的真實世界。我們或許就是生活在模型裡。

 

    *

    「比方說,你覺得光是真的嗎?」

    「你是說太陽那個光嗎?」

    「對呀。」

    「當然是真的啦。」

    「可是你看得到光嗎?」

    阿卡一時語塞,這對當時的阿卡來說,是一個太大的難題。

    「光是有顏色的,只是我們一般的時候分不出來,但透過某種東西,或某些特別的時候,光的顏色就會出現。我們只是以為出現的那一刻才是真的,但顏色本來就藏在透明的光裡頭。即使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,人類都花了很久才確定喔。」p.202

 

 

    〈雨豆樹下的魔術師〉

    以寫作者角度自述想寫中華商場故事卻苦無靈感,於是去異國旅行轉換心境,卻再次見到魔術師那枚神奇的小黑紙人。

 

    *

    那魔術師的存在,對我而言就像是某種意識上的天橋的存在。沒有魔術師就沒有天橋,沒有天橋,商場就斷了,就不成商場了。p.219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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